诸略对徐荆的话半信半疑。

他潜入寝宫时虽然没见到宿抚，却见了桌上给应承安备下的精致佳肴，守着他的禁卫也算忠心，动辄得咎大概是真的，把他送到越梅臣手下走一遭却不可能，因此他沉默片刻，下定决心，咬牙道：“不必再耗费唇舌，我不可能应你。”

徐荆微微一怔。

昨日宿抚与他谈及今日之事时猜测敬王或许有隐疾，不能长久，才叫沅川五姓不得不选择扶持应承黎，因此徐荆才说杀敬王做试探，但诸略却一口回绝。

既然沅川要留敬王，他必然有用，蔺自明为什么又要潜入京中寻应承黎？

徐荆一时思索不出结果，诸略心怀内疚，也垂着头不语，两人无声对坐片刻，还是那已经面熟的禁卫端了两道前菜上楼才打破沉默。

前菜多只用来观赏，入味不深，但用来佐酒也勉强可食，徐荆夹了两筷子凉瓜丝，将酒壶中所剩不多的酒一口饮尽，诸略看了他片刻，有点怀疑他是借着来见自己在川色楼蹭吃蹭喝。

徐荆举了一下盅，惬意道：“食不厌精，脍不厌细，唯沅川有此风味，当真风雅安乐之地，可惜，可惜。”

可惜将要生出战火，无数华池良囿毁于一旦。

历来征战都如此，何况诸氏上百年家业已经被人瓜分殆尽，更别提什么园囿，因而诸略冷笑一声，讥诮道：“徐首辅出身清贫寒门，你这做派倒像是世家公子。”

他不想再听徐荆东拉西扯，亦不想提及昔日君主，话音不停，问道：“在渝津时你为何救我？”

先前徐荆虽提了一句救你逃脱云云，但那显然是用来扰他心神的借口，因此诸略又补了句：“你知我问的是什么。”

徐荆不受他激怒，也笑了起来：“蔺自明假托那位亡国君名义写信给我，称知晓我父犯下过夷九族之罪，请我暗中放你……”

他揶揄道：“怎么，诸兄以为我敬佩你诸般刑讯加身不开口？”

诸略目光微动，立时明悟蔺自明用以威胁徐荆的是哪件事。

清君侧，篡改圣旨，将应承安当做傀儡迎上龙椅，样样有诸氏手笔。

徐峥虽是首倡者，却也是谋事的文武百官中唯一一个出身寒门的，世族彼此袒护，早就打定主意一旦事发就把他推出去做替罪羊，但既然功成，那往来书信便没有必要留着，早一把火销毁干净，只剩一份明证在蔺自明手中。

诸略指腹在斗笠上滑动了一下，便听徐荆道：“诸兄能否据实已告。”

越梅臣看着雁探张起麻布接住从川色楼中射来的箭簇，从上面取下一张满是墨迹的薄绢，接过来一目十行地草草一览，待看到徐荆发问，合上绢帛闭目沉思片刻，心道：守天下当真不比打天下痛快，这才几日，便有了各自的心思。

他心思转动，却不耽误手上动作。

雁探接过越梅臣递来的短笛放在唇边长长短短地吹了数声，用衣袖擦去上面唇印交还给越梅臣，与同僚相互检查了一下甲备，转过身看向越梅臣，低声道：“现在？”

笛声清越悠扬，饶是暴雨仍在噼啪地敲打窗扉，也足以入耳，诸略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窗外，有不明所以地转回来，倒是徐荆面色微变。

诸略看出他魂不舍守，便明白那笛声有异，当下将斗笠扣回头上，一踢脚边装着补骨脂的木匣，起身抄起座椅往窗上一掷！

木椅撞破窗户斜飞出去，诸略手按窗沿紧随其后跃出，于半空扯住木椅往胸前一罩，听椅上噼里啪啦响个没完，不知落的是雨还是利箭。

他无声落地，牵动未愈合伤口，踉跄一下单膝跪倒，受了跃下力道冲击的右腿骨骼嘎吱一声，旋即剧痛传来。

诸略咬牙翻身滚开跃起，人影一晃与木椅分奔向两边，劈手夺过禁卫长刀背身舞出数道刀花，劈开两支箭，反手刺入被他夺了刀的禁卫下腹，借着御辇遮掩闪身跃上不远处院墙，受伤的右腿磕绊一下，从墙头滚落。

他干脆不再起身，而是抛下斗笠抱住头向院中方桌滚去，方桌上赫然盘着一根引信，再定睛细看，院中哪有花鸟流水，堆叠的尽是装了黑火药的木桶！

随他翻进院落的禁卫脚步猛地一顿。

诸略已然抽出火折一晃点燃，向引信上丢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