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抚不做挽留,准了越梅臣辞去千机营卫长,以平息朝中民间唇舌,又责令京兆尹严加调查,务必要寻找出罪魁祸首以及火药来源,并借故将禁军上下一顿痛斥。
殷桓被施廷杖不过数日,仍无力起身,抱病在家,领头挨骂的是宿抚入京后提拔的副统领屠毅,原是宿抚身边亲卫长,主司掌管宿抚身边禁卫,一般不出宫去,昨日之事更是与他半点关联没有,奈何统领不在,只得硬着头皮谢罪。
宿抚将朝堂上下敲打一遍,照旧让朝臣们商讨南征事,点了杨砚之随他到书房中,叫雁探给越梅臣传话,命他下午申时带着应承黎和徐荆一起入宫觐见。
他治下内阁中宰执共有六人,徐峥仍为首辅,超擢威靖关知府杨砚之为次辅。
威靖关在这百余年间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,饶是有守关之将,知府也必须通晓兵事,杨砚之擅两军对垒之局,以阳谋胜,正是南下征伐所需,因此宿抚不时召他来问策。
两人对着沙盘争论了近两个时辰,中间席地而坐吃了个便饭,后期又有听闻新君在书房和次辅吵架的将军们前来凑热闹,然而往往没加入战局论上几句,就被匆匆找来的下属抓去处理事务,因而杨丰的密折递上来时书房中仍是杨砚之和宿抚两人。
奏本比越梅臣先到一步,禁卫抱着竹筐进门时宿抚正在撸袖子。
杨丰的奏本正巧摆在最上方,宿抚看到他怀中竹筐,随意地扫了一眼,看见杨丰的署名,顿时想起昨夜应承安挑拨离间时说这兄弟二人转了性情,不由得伸手拿起奏折翻看。
御史大夫杨丰难得攒出兴致在望京阁中小酌,正和那美貌歌妓眉目传情,眼见美人倾心,要随他颠鸾倒凤,猛地一声惊雷,将他色心吓了回去,未等重入佳境,雁探又不请自入,凶神恶煞地将陪坐的乐妓伶人一并拎出扣押,叫他受惊不小,回家就写了一份奏疏斥责皇帝爪牙胡作非为。
所幸他对越梅臣有所耳闻,知道涉及皇帝私军,乃是递的密折。
杨砚之拄着一根竹棒站在沙盘前低头沉思,并未发现宿抚看完手上的奏疏,向他投来了若有所思的视线。
“今日暂到这里,次辅也劳累数日了,不妨回家稍事休息,”宿抚合上奏折,扔进留中不发那一侧的竹筐中,漫不经心道,“顺便替朕问问令弟,望京阁中卖唱歌姬当真美到令他忘乎所以了?”
杨砚之思绪还沉浸在沙盘上,没能立即明白宿抚的意思,稍怔了一下,忙诚惶诚恐地请罪。
宿抚当然不可能为这种风流韵事降罪臣子,因此只提了一句便放下,叫来禁卫将杨砚之送出书房,伏案翻看了一阵奏折,笔走龙蛇地连写了数十个“循旧例”,又听禁卫来报说越梅臣和徐荆联袂求见。
越梅臣身后还跟了一个被雁探押着的,五花大绑的广宁侯,宿抚一抬头就瞥见他,心中当即闪过一个念头:幸好承安今日不在书房。
应承安昨日歇下不久就发起热来,宿抚那时满脑子浮想联翩,还未能入眠,听见应承安呼吸中带上气音,直觉不对,撑起身一试他额头温度,果然滚烫,又连夜从太医院寻了个嘴严的御医,折腾了半宿温度才降下去,早起去上朝时应承安还在昏沉之中,闻见膳食香气,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句:“当个皇帝天天起得比鸡都早……”
宿抚心有戚戚然地爬下床,赶在鸡鸣三遍之前上朝去了。
应承安白日里也有些低热,宿抚忖度了一下他的状态,估摸着他未必有心力算计自己,便将应承安留在了寝宫中,独自在书房处理政务。
他定了定神,把思绪从应承安身上收回来,叫阶下几人起身,先问徐荆:“成了几事?”
徐荆跪地未动,垂首恭谨道:“两事。”
“蔺贼生性狡诈,并未告知诸略来意,此是诸略留下药粉,”他双手举起放在膝盖边的木匣递给候在一旁的禁卫,“禁卫追踪诸略到东坊民居,但被一队夜香人挡住去路,只能断定他还在东坊中。”
这结果不甚如意,但也没什么好苛责的,宿抚问了两句禁卫搜寻东坊的情况,打开木匣看了眼里面的油纸包,叫禁卫拿给御医查验,一低头发现徐荆还跪着,奇道: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
徐荆长跪还不够,听宿抚问起又一叩首,颤声道:“臣愧对陛下信赖,臣……”
越梅臣从袖中取出昨日雁探记录下的两人谈话,躬身呈递给宿抚。
宿抚看完整理后的抄录,漫不经心地听了听徐荆的请罪,打断他道:“你有功未赏,身无官职,朕不愿以朝堂规矩管束你,既然你此举是为尽孝,那便请首辅代为朕管教。”
他叠起绢帛,示意禁卫把它交还给越梅臣,补充说:“明日请首辅来告知朕,你退下吧。”
新皇声调毫无起伏,听上去像是在闲聊微不足道的小事,徐荆却哆嗦了一下,恭恭敬敬地向宿抚谢恩,半弓着腰倒退出了书房。
私纵战俘违的是军纪,宿抚示天下宽和,不好在此时和他秋后算账,又看在徐峥面上,罪不至死,但回家后少不得要被首辅拎起棍棒打个半死,还欠下宿抚一道恩典。